乱了,全都乱了。三万之众的浩荡大军对在自己内部纵横来去有如无物的敌人毫无办法,军官和士兵们纷纷背弃了自己的队列,哭号着奔走逃窜,只求离自己身后这群穿着盔甲的死神远一点,再远一点。可凭人的两条腿有如何能够逃脱骏马的冲击?比起温斯顿骑兵的秩序和技巧,为数众多的德兰麦亚骑兵没有发挥任何作用,他们在乱军中被自己的步战队列阻住了去路,甚至被一道道逃窜步兵的洪流冲倒在地。温斯顿人的攻击完全可以用切割来形容,他们原本就像是把裁纸刀在切割脆弱的纸张,纸张迎锋而碎,只在碎裂的边缘留下众多殷红的血迹和无数残缺不全的尸体。而从战斗开始直到现在,只有不足两百温斯顿骑士落马伤亡。这是多么巨大的差距!
我们荣幸地见证了路易斯王子杰出的军事指挥才能,他无愧于“可以在战场上绣花的统帅”的称号,六千铁骑在他的指挥下确如一支强劲而充满艺术感的针线,在敌阵中一次次绣出满含死亡恐惧的炽烈红花。
“疯狂的人……”我第一次听到弗莱德对敌手发出这样的赞叹,“以绝对的劣势发起攻击,他们还在追求完胜。竟有那么疯狂的人!”
停了一阵,他又补充道:“最疯狂的是,他居然真的作到了。”
“我们还不算完全失败吧。”对于他的评价,我有些纳闷,“就人数上说,我们仍然占据着绝对优势,只要稍稍支撑长一点,就……”
“你没有看出来,杰夫。”弗莱德向我说明,“他用的是和我们同样的方法,面对优势敌人,集中兵力。虽然他们人数很少,但没有给我们留下太多的机会。最好的时机是在将我们的本阵分割成两块之后,那时不应该在他们前面布下防线,随便让那几条防线的士兵混乱,而应该将距离敌人比较远的部队绕一个圈子围过来。彻底混乱的人群可以有效阻止骑兵的突击,为全面包围拖延时间、创造机会。可惜……”
“可惜什么?”除了杀人和被杀,我什么也没看出来。
“可惜我们统帅的眼光只能看到敌人附近很小的战场区域,根本考虑不到离他们最远的那支部队最有力量。他只知道在敌人周围组织防御,却不知道那么强大的敌人根本不会给你在他脚下组织防御的机会。你看见了,每一道防线都在组织完成之前就崩溃了。这崩溃像骨牌一样短时间传遍了整个营地。的确,现在我们的人数仍然很多,但已经全部不成建制了,根本无法调度,处于一种有力使不出的境地之中。现在,距离全线崩溃已经不远了……”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我们总得做些什么吧。”红焰望着温斯顿的马队说。
“我正在等全线崩溃的一刻。”弗莱德的话让我们所有人大吃一惊。
“大概,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两个人的胜利
无论结果如何,路易斯太子已经在雷威尔城下的战场上创造了历史。他以六千孤军正面迎击多达三万人的德兰麦亚军团,以奇迹般出其不意的狂热攻潮突入敌阵,完全打乱了对手的阵脚,在这场原本势力并不均衡的战斗中稳稳地立于了不败之地。
可是,这一切还不够。
正如弗莱德所说,他要的是一场完胜。
当彻底搅乱德兰麦亚的军阵、让对手没有任何反击的威胁之后,温斯顿重装骑士们开始了他们的扫荡。这是真正的扫荡:原本就已经略显薄弱的骑兵队伍居然分裂成了三组,纵横交叉地在敌阵中往复冲击。它们像三条寄居在腐烂的动物尸体中的毒蛇,贪婪地蚕食着庞大而虚弱的腐肉。自始至终,奔腾的骑士们都没有发出任何呼喝的声响,只把震颤的马蹄声和死寂的沉默留给对手。
我觉得,与呼喊嚣张的对手相比,沉默的敌人更加危险恐怖——你不知道你正面对的敌人到底想干什么,他们能把战争进行到什么程度。当沉默这种高贵的品质出现在战场上时,你会知道自己正面对着一支将纪律和冷酷铭刻入生命中的军队,这无声的呐喊代表着一种真正的力量。在我的想像中,如此强大的力量几乎不应当为人类所拥有。
终于,德兰麦亚的军团崩溃了,完全崩溃了。他们在强大的沉默骑士面前无力得像群拿着木剑的孩子,在发现自己无法战胜对手之后,选择了四散奔逃。我简直看不出他们都是些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士兵,前所未有的恐惧让他们忘却了自己的身份。最初是几十人尖叫着离开了战场,当这个头被挑起之后,更多的人加入了逃亡的队伍。士兵们几百人几百人地选择着自己的逃生方向,即便是完全脱离了战场,他们仍然感到危险,继续盲目不知方向地奔逃着。温斯顿人的勇猛无敌给他们造成的压迫感绝不是能用距离消除的。
有多少人真正见过上万人在平原上的完全溃散?他们如同蚂蚁一样铺陈开去,大片地遮住了草地原有的绿色。绝望和恐惧令剥夺着他们的意志,驱赶着他们远离这个不属于人间的死亡之境。
当统帅的旗帜也开始向后方飘动,这场溃散就已经变得无法遏止。有足够的理智、能够选择方向逃命的士兵毕竟还是少数,战斗的疯狂麻木了士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