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没见过这个人,在我伤愈之后,他已经随军到了不知哪一处的战场,然后就杳无音信了。我费了很大的努力去找这个人,却一丝消息也没有透出来。那些当晚一同袭击他的贵族军官们有时会恶意地向我暗示那个人的死亡,他们都是些有权有势的人,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他们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讨好我,亲近我,在不知不觉中帮我完成一次阴险的报复。”
“而我想做的,只是希望有一天能当着他的面,堂堂正正地告诉他,我是一个真正的军人。虽然我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我也是有自尊心和羞耻心的。他的话完全否定了我的尊严,那和我姓氏和家族的尊严无关,你知道吗?我头一次感觉到,摘去了我高贵的姓氏和贵族称号之后,那个名叫约瑟芬尼亚的人是那么的无耻和渺小。我要有自己的尊严,身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存活于这个世界上的、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尊严,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在那之后,我试着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我努力地学习剑术,可那些所谓的‘名师’只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他们甚至没有让我在训练中流过汗就在我的父亲面前吹嘘我的剑法了得,他们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拿着预期的奖赏离开我的家门,只留下了依旧是个废物的我。而且我不检点的私生活也确实极大的损害了我的健康,让我很难成为一个英勇善战的勇士。”
“既然不能成为一个勇者,那我只能尝试着去做一名智将。我用心地钻研每一本战术书籍,在一次次战斗中观摩、思考,分析每一场战斗。你看,我并不笨,那些原本天书一样的东西很快地就被我掌握。而且,我并不是一头扎进书页中的迂腐书虫,每当别国有战事发生,在战局最紧张最混乱的时刻,我都能看见那些被人忽略的要点,而且那些事情最终都得到了验证,这让我觉得欣慰和自豪。我或许尚且不是最出色的统帅,但我有这个自信,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将领。”
“可是,我从没有机会证实这一点。在别人眼中,我永远都是那个不长进的贵族子弟:财政大臣的儿子,掌玺大臣的堂弟,那个连剑都不会拿的佩克拉子爵。他们只在开玩笑的时候称呼我的军职,似乎那是一个让人开心的笑柄。”
“终于,我有机会参加一次小规模的对外战斗,并且有机会成为一个军团参谋。参战的前夜,我几乎一夜没睡,详细地分析了敌我战况,费尽心血写了一篇对敌作战的计划书。直到今天我还能背出那篇计划书来。那是我今生最得意的一次战局分析。我现在还坚信,如果一切按照我的计划进行,我有把握只以很小的损失取得完胜。”
“可当我在作战会议上提出计划时,没有引起任何反响。”
“不,应该是引起了一些反响。那些亲身经历过战斗的人都在惊异,惊异于我这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居然会在战前准备会议中发言,讨论所谓的‘战况’。他们看待我的眼神让我想起了那个曾经痛骂过我的平民军官。虽然他们在言语中依然保持着对我的尊重,但我还是能看出他们表情里流露出的嘲讽和不耐烦。真是讽刺,我戴着那个子爵的帽子,顶着我显赫的姓氏,伸延着我与生俱来的高贵血统,却恰恰因为如此,我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
“那还不是我最难忍受的。最难忍受的是,当那场战斗以不理想的方式取胜之后,我的上司居然将别人的功劳强加在我的头上,给我嘉奖,甚至给我晋升。”
“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高了许多,双拳紧握,嘴唇轻轻颤抖着,呼吸粗重。看得出,即便这件事过去了很久,但给他留下的印象依旧深刻。
过了半晌,中校的激动情绪才得到平复。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略到惭愧地看着我,似乎在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抱歉。
他迎上的是我无比尊敬的脸。
“我拒绝了那次晋升,毫不迟疑。”他继续说道:“那是我当时二十七年生命中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或许也是我直到现在四十五岁为止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我可以容忍他们对我不信任,那毕竟是因为我早年不争气的行为造成的恶果。我也可以容忍他们视我为异端,因为我已经羞于与那些蛀虫为伍。但是,我真的真的无法容忍他们将原本应当属于别人的荣誉强加给我。他们伤害了那些真正立下战功的人,他们是真正的军人,就像那个打醒了我的人一样。这样的安排我怎能接受?如果我屈服了我遵从了我忍受了,那就等同于在用我自己的嘴咬我的心,用我自己的双脚践踏我的尊严。只有那些丝毫没有廉耻心的垃圾才会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排。”
“当时我的父亲以为我发疯了,我的亲戚朋友们也是。一个贵族拒绝了荣誉和地位,就好象一只流浪的饿狗拒绝了施舍给它的骨头一样,总是要让人吃惊的。他们排着队来劝说我,就像是劝降俘虏的说客。随着他们的不住劝说,我越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我对我自己说:你是要成为一个军人,让自己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后半生,还是要像他们一样,糜烂在散发则后腐朽臭气的镀金生活中?当然,我选择了前者。”
“这很不容易,孩子,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