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一声轻微的喘息打破了永恒的寂静,这是我现在所能发出的最大的声响了。耳鸣声逐渐褪去,变成了一些我可以接受的响动。尽管我仍旧不能理解它的意义,但我可以确信那并非是我的幻听,而是真实存在的声响。
一道清流顺着我的口唇漫入了我的身体,我甚至可以感觉得到它正在从何处流向何处。这绝不是死亡的感觉,而是带着一种生命的希望。我估计我刚才猜错了,我还活着。
光射入我的瞳孔,我觉得眼前一阵强烈的刺激,大片的光晕在我的眼前晃动着,迷乱了我的心神。过了好久我才渐渐地适应了光线,慢慢能看清一些东西了。几个蒙胧的黑影在我眼前晃动着,他们不住地扭曲、变形,产生了一种可笑的视觉效果。
“你……还……好……吗……”如果在以前我听到这种声音,一定回惊诧地大笑起来。这声音一会儿迅速,一会儿缓慢,一会儿尖锐得像锥子一样,一会儿又沉重得像一块石头。它打着旋在我的头脑中回荡,似乎是在表达着某些信息。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可能是在这个声音在我脑中回转了一万还是一万五千遍的时候,它好像长出了针刺,一下子刺醒了我的神经。我猛然反映过来,这是有人在跟我说话,这是我所熟悉的语言。他在问我“你还好吗?”这感觉似乎突然间让我的一切感官都清醒过来。我彻底张开了眼,看见几张焦急的大脸充盈着我的视线。这些脸满是血污和灰土,却都是我所熟悉的。他们是我的属下和士兵,在战斗中,他们就站在我的身边。多布斯,我的副官,还有一些熟悉的面孔,福特森、林恩、费斯特……
继而,我觉得全身都在剧烈地摇晃起来,全身的骨头就像是要被摇散了一样。两只大手有力地摇晃着我的双肩,好像是在尝试着看能不能摇折我的颈。另一只手猛烈地拍打着我的面颊,我觉得自己的左脸又胀又热,十分难受。几个声音急切地大喊着:“长官,不要睡,你说句话,你没事吧?”
我想让他们停止对我身体的虐待,可是我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焦急中,一道逆流呛住了我的气管,我奇迹般地大声咳嗽起来。他们终于住了手,小心地看着我。
我看着旁边的多布斯,向着他努力张了张嘴。他机灵地附下身体,将耳朵贴近我的嘴唇。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嗓音带着气息紊乱的岔流发出微弱的声音:“混蛋,谁敢再打我的脸……我就扣谁的津贴……”
这句话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我觉得我的世界逐渐变得重新暗淡下来,恢复到刚才那种宁静的状态。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星月满天,秋夜的凉风犹如有形的利刃,不停地切割着我的肌肤。我已经感觉不到寒冷,只能感受到风割裂身体的剧痛。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的痉挛,我就连自己的牙关都不能咬紧。我确定听见了自己上下牙齿相互咬合撞击发出的清脆声响,那痛苦的声音惊醒了正躺在我身边的士兵们。
“长官,长官醒了!”一个声音仿佛正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后我听见了一连串杂乱的声响。“他很冷,我们得帮帮他!”又一个声音说道,紧接着,我觉得一些布匹铺在了我的身上,紧接着,我的腰腿上也陆陆续续铺上了一些,这让我感觉好了许多。我拼命地拉着那些布料,将身体紧紧地蜷缩成一团。
“这还不够,哦,妈的,这群杂种!”我已经能够分辨出声音来了,说话的正是多布斯,我忠心耿耿的副手,那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些焦急。
“把他往火堆的地方拖一拖。”多布斯大声说道。
“可是,长官……”
“不要给我可是了,我们要救他!”多布斯焦急地低着声喊道。
我觉得我的身体在移动,靠右的一侧逐渐温暖起来。正当我的士兵们要将我进一步拖向火堆的时候,我听见一声很不友好的大喝:“谁在那里,你们不好好睡觉在干什么,给我滚回你们该呆的地方去!”
“可是,先生,我们有人生病了。我们不想干别的,只是想让他暖和暖和。”多布斯大声地争辩着。
“我说滚回去,你们这群杂种!”说话的人发音有些奇怪,带着些特殊的北方口音。
“先生,我求您了,他快要死了。”多布斯几乎是哀求地说道,我从没听这个刚强的人用这样的语调说话。
“听清楚我的话,滚回去,德兰麦亚猪!”我听见了几声噼啪的响声,这声音透着凶残的气息。我感觉到了什么拼命睁开眼,却看见一个低阶的温斯顿军官正在用手中的棍棒死命抽打着多布斯的脊梁。多布斯双手抱着头,倔强地站在那里,任由他对自己实施酷烈的刑罚,既不闪躲也不后退。他只穿着单薄的内衣,衣服上已经渗出点点血痕。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外套正裹在我的身上,而且,裹在我身上的不止是一件外套。更多衣着单薄的士兵们忿忿地站在一边,他们赤手空拳,愤怒地看着那个施暴的温斯顿人,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制止。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一大群手持兵器的温斯顿士兵拿着兵器对着我们指指戳戳,不时发出轻蔑的嘲笑声。